赫拉克利特的逻各斯和辩证法
1. 晦涩的辨证思想家:赫拉克利特
在早期希腊,除了米利都学派和毕达哥拉斯学派,在小亚细亚米利都附近还有一个重要的城邦,在其中孕育着另外一个哲学流派:以弗所学派。赫拉克利特是以弗所的王子,和释迦摩尼身份基本相同,也是同一个时代的人,并且两人的思想也是殊途同归的。
赫拉克利特不仅是以弗所学派的创建者,也是一位辩证法的思想家,可以说是古代辩证法的创始人。
我们所习惯的是形式逻辑,即a就是a,b就是b。而辩证法是更加神秘的一套思想,a是a,但又不是a;a是a,但a也是b等等。因此辩证法是相对来说比较晦涩的,赫拉克利特也是向来以思想神秘而著称,具体表现为语言晦涩,一般人很难听懂。晦涩到最为晦涩的哲学家黑格尔谈到赫拉克利特的时候都称其为是一位晦涩的哲学家。
2. 火本原说
赫拉克利特的思想实际上是紧接着米利都学派第三位哲学家阿那克西美尼的气本原说的。赫拉克利特认为,世界就是一团火。
赫拉克利特说:“这个世界,对于一切存在物都是一样的,它不是任何神所创造的,也不是任何人所创造的;它过去、现在、未来永远是一团永恒的活火,在一定的分寸上燃烧,在一定分寸上熄灭”。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不是神创造的,也不是人创造的,而是自生的,世界是一团不断燃烧不断熄灭的永恒的活火,但是它是按照一定的规则,一定的分寸来燃烧和熄灭的。火燃烧了就是火,火熄灭了就变成了万物,而万物再燃烧又变成了火。所以对于赫拉克利特来说,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周而复始的火与万物之间循环往复的一个运动。所以他提出,火和万物之间的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即燃烧和熄灭的关系。他分别把火→万物和万物→火称之为下降的道路和上升的道路。
可以说,赫拉克利特将阿那克西美尼的气本原说合乎逻辑地推到了最为稀薄的火这个水平上。
3. 提出逻各斯
赫拉克利特提出了西方哲学史上一个极为重要的概念,即逻各斯(logos)。逻各斯在希腊语的原意指的是话语,或者话语背后的语法。话语一定要遵循话语背后的规则,即语法。
赫拉克利特的鼎盛年是公元前501年,在此时雅典和希腊的许多城邦已经开始上演戏剧了。在希腊戏剧,尤其是悲剧中,由两个部分组成,一个是合唱队,以此来补充戏剧。用唱的方式来讲述戏剧,就像是荷马史诗当年是手弹三弦琴来唱一样,这个唱段就叫做Melos。Melos是充满故事性的唱诵。而悲剧中还有一部分是演员,他们是用对话的方式来演绎戏剧,这个对话就叫做logos。所以Melos和Logos是相互对应的两部分。虽然在希腊悲剧里Melos和Logos是相辅相成的,但是可以说悲剧的整个发展过程是从注重于诗歌乐舞的Melos走向了注重于对话与独白的Logos的,日益把歌变成了剧,日益从唱段变成了对话和对白。Logos是用对话和独白的方式来进行演绎,这与Melos的诗歌乐舞的感性表述形式是不同的。可以说Logos是比较理性的,比较抽象的,因为我们对话是不需要任何的形态,任何的事物或者任何的身体动作来表现的,我们只需要听话、听音,我们只需要理解说的每一句话。而不像合唱队需要奏乐,起舞,唱歌。对话就完全不需要这些外在形式,所以它实际上越来越走向抽象。
这就是为什么不识一字的人,或者小孩子更喜欢看诗歌乐舞,也可以理解其中的含义,这是一种表演。而对话和独白就是彻底的用概念在演绎,用概念在交流,所以Logos就比Melos更加具有理性,更加具有抽象,更加具有形而上的味道。这就是Logos。
所以逻各斯指的是背后的东西,它是语法,是规律,是逻辑,是命运,是尺度,也是必然性。
这个哲学概念正是赫拉克利特提出来的,所以他说过:“神就是永恒流转着的火 而命运 就是那循着相反的旅途 创生万物的逻各斯”。
赫拉克利特本身是以弗所的王子,他本是可以顺利登顶皇位,但是却主动把权力让给了自己的弟弟,自己终日和孩子玩游戏。这一点其实和释迦摩尼也是类似的。所以赫拉克利特本身其实是清高的。这也是为什么他的思想会晦涩神秘,与凡人完全不同。
回到上面这句名言,他所表达的其实就是神就是永恒的火,所以神终归也是有形的事物,但是命运却比神更高,命运是循着相反的途程派生出万物的逻各斯。这一点其实也表明了,希腊作为多神教和后面出现的基督教不同,希腊的众神并非是至高无上法力无边的存在。他认为希腊诸神之上还有一个更为神秘的东西,叫做命运。
所以无论是赫西俄德的《神谱》中表现出的众神更迭,还是希腊悲剧中表现的命运的思想,都表明了在诸神之上还有一个更为至高的力量,这个力量就叫做命运。
在希腊,命运是一种不出场的东西,它就像是高高悬挂在人与神头顶之上的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随时都可能会掉落下来,我们无法摆脱它的影响。所以在希腊宗教中,神并不是最为至高的存在,在其之上还有着神也无可奈何的命运。
所以在赫拉克利特的思想中,便出现了火(万物)-神作为具象,命运-逻各斯作为抽象的二元关系。因此古希腊哲学到了这个地方,出现了一个很明显的分殊,即火(万物)与逻各斯,这是一切与一、现象与本质等一系列的二元对立。
在赫拉克利特的思想中,这个世界是一团永恒的活火,世界从中派生而出。而逻各斯才是世界背后真正起作用的东西,也就是命运。谁也无法超越这个至高无上的东西。众神之间的更迭也是命运的作用使然,也是必然。天神乌拉诺斯被他的儿子克洛诺斯所取代,克洛诺斯又再次被他的儿子宙斯所取代。神一代又一代地被推翻、被取代本身就是被命运所决定的。
赫拉克利特由此将形而上和形而下彻底对立起来。他曾说,逻各斯对每个人都存在的,但是绝大多数人都对它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4. 从身世的高贵到精神的超越
赫拉克利特认为逻各斯对于我们每一个人实际上都是平等地展现的,但是我们看不见它,只有像他这样的人才能看得到。所以他的思想不仅仅导致了世界的二分,也导致了认识和知识论的二分,甚至最后导致身份的二分。这样就使得高贵、卑贱;精英、群氓都被彻底对立开来。从身世的高贵到精神的超越这样的变化在赫拉克利特的思想中就很好的被演示了出来。赫拉克利特的超越也从中表现而出:从王子到平民,从常识到智慧。身世上的下降,堕落象征着灵魂上的上升。
赫拉克利特曾明确表示:“一个最优秀的人抵得上一万个人”。他本身在身世上是最为优秀的,但是他却自愿沉沦,乡间独居,他进行了精神的超越,所以他认为自己变得更优秀了。
本体论中有着现象和本质的二元对立。在赫拉克利特的思想中表现为火(万物)与逻各斯的对立,在释迦摩尼的思想里表现为色相与真如之间的对立。另一方面知识论上也是对立的,如果只注重于现象,那就是一种执迷,那就是希腊所说的意见,如果一个人追求真理,那么佛教就称之为般若。因此知识论的二分和本体论的二分可以说是完全对应的。这种知识论的二分从而也带来了群氓和精英的二分,芸芸众生只关注现象,而把握世界的本质,把握逻各斯的人就是精英了。所以赫拉克利特说绝大多数人都是看不到逻各斯的。
5. 古代辩证法的奠基人
赫拉克利特还是古代辩证法的创始人。他有一句著名的名言:“人不能两次走进同一条河流”,即一条河流永远在运动,万物流变,无物常住。这毫无疑问是表达了一种辩证的思想,但是对于人们来说,就有点诡辩了。
他明确提出了这种现象出现的原因:对立统一。他认为正是对立的东西导致了统一。“不同的音调造成最美的和谐”,这句话就是表明了对立面的辩证统一。生与死、老与少、醒与梦都是相互对立的,他们相互转化,相互统一。赫拉克利特是古代社会最早明确表述了我们今天熟知的辩证法思想的人。
赫拉克利特还提出了一种相对主义的观点,他提出不同的事物有着不同的标准。他说鸟在淤泥中洗澡,人不能直饮海水但是鱼却可以,所以不同的事物它具有的价值是不同的。他的这种思想也有着一句名言:“最美的猴子同人类相比也是丑陋的”。正如《庄子》中所说:“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沉鱼落雁这个成语出自《庄子·齐物论》,现在已经是个褒义词,在最开始它的意思是人的美女在动物看来是个怪物。
但是辩证法如果再推进,就容易变为诡辩论。据说赫拉克利特有一个学生,叫做克拉底鲁,他就把赫拉克利特的辩证法推向了诡辩论。克拉底鲁曾经说:“人连一次都不能走进同一条河流”。但是这种的表述如果作为正确的,那么我们的语言无法去表述任何东西了,因为万事万物都在变化着。所以克拉底鲁认为,对于任何事物我们都不能去说,因为我们一说它是什么他就已经不是什么了。这样就走向了一个极端,因此克拉底鲁说:“对于任何事物我们充其量只能指一指而已,我们任何都不能说”。